墨花星球瑪特市,帝國司令部所在地,方圓七十公里區域內所有平民早已被驅逐到更後方的平原區,街道四周的建築殘留著聯邦空襲留下的焦黑痕迹。
富含超硬石墨纖維的建築頑固倔強地不肯倒下,牆壁里的彈洞造就了一條條便道,身著深色軍裝的帝國官兵表情嚴峻地穿行其間,並沒有尋找到什麼童年藏貓貓式的快感。
布滿彈坑的街道那頭,在幾名帝國偵察兵的保護或者說監視下,一個穿著連帽運動衣的年輕男人沉默走來。運動衣樣式很普通,上面沾滿郊區特有的紅色泥土,卻吸引了在殘壁間休息或行走的士兵們無數好奇的目光,要知道在這座只剩下軍人的城市裡,看到這種平民裝束,是非常難得的事情。
瑪特市北郊街道逐漸下傾,順著下沉地勢緩慢進入一片戒備森嚴的工事,三名帝國偵察兵將那個戴著帽子的男人交給司令部憲兵,那幾名憲兵對那個男人啪的一聲立正敬禮,然後禮貌地將他請進工事。
進入帝國前線司令部,裡面的高階軍官比城市裡的士兵知曉更多內情,隱約猜到這個男人的身份,雖然沒有人敢下跪行禮,但無論是將軍還是少尉,都紛紛讓開通道,恭謹地候在一旁低頭行禮。
推開司令部最深處的那道幽暗合金門,許樂微微頷首向身旁的憲兵表示感謝,走了進去,然後轉身將門關閉。合金門傳來的沉重冰冷感覺,讓他只需要極短的時間,便確定這間看似普通的辦公室,絕對可以在聯邦戰艦主炮的密集攻擊下穩如莫愁後山。
辦公桌上堆著無數文件,像無數座將要崩塌的岩山,側方兩台帝國最先進的電腦工作台上數據不停閃動,把昏暗的房間映出一些詭異的感覺,文件山後方那個人聽到關門的聲音,緩緩抬起頭來。
懷草詩揉了揉疲憊的眉心,望向許樂說道:「雖然我很願意看到你,但你應該很清楚現在墨花星上的局勢,海峽會戰區最後的機甲大隊正在孤軍奮戰,我現在最緊迫的任務是想辦法把他們救回來。」
「很抱歉在這種局面下還來打擾你。」許樂說道:「但我現在需要一些資料,沒有你的簽字,即使我有那份電子身份晶元,軍方也沒有任何人會答應我的請求。」
「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來替帝國作戰的。」
懷草詩轉身走向房間角落裡的咖啡機,倒了兩杯咖啡,擱在文件山間狹小的角落裡,望著他微嘲說道:「你想要什麼資料?」
「你派往西南石墨礦區的一支小隊,在很多天前遇到聯邦部隊的伏擊,那支衛隊是你的直屬衛隊,前往西南石墨礦區想必有很重要的任務,我想知道這支衛隊的回程路線,還有遇到伏擊的確切地點。」
懷草詩用食指輕點桌面的咖啡,示意他自取,問道:「我記得在桑枯鎮上你曾經說過,你不會來墨花星球,所以你的到來很令我吃驚。我現在更想知道的是,我的那支直屬衛隊和你有什麼關係。」
「不知道保羅你還有沒有印象,我當年在帝國逃亡,曾經在他家住了大半年的時間,現在他是皇室近衛隊里一名普通軍官,已經上了失蹤者名單,根據我查到的情報,應該就是在那次伏擊中失蹤的。」
微微停頓後,他繼續說道:「那場伏擊陣亡官兵不少,遺體也已經清點完畢,但是沒有他的,那麼他要不然是被聯邦部隊俘虜,要不然就是失陷在那片戰區里。」
「薩熱市,具體資料我讓人給你拿過來。」
懷草詩直接給出了答案,隨即撥通一個電話說了幾句什麼,然後她靜靜看著他,眉尖微蹙說道:「問題是像他這樣失蹤的人很多,有的帝國士兵可能正在洪水滔天的懸崖上等待支援,因為私人關係而出動部隊去搜尋,這不公平也不合理。」
「對於戰地指揮官或者說上級來說,冒著死更多人的危險去拯救一個或許早就死了的士兵,這確實不公平,但我不是他的長官。」
許樂回答道:「我的想法很簡單,如果他還活著,我要把他帶回去,帶到大媽的面前,而且我不需要你的部隊幫我去尋找。」
「薩熱市的資料還需要一段時間。」懷草詩示意他坐下,依舊蹙著眉頭,說道:「聽說你和父皇見過面,那麼難道你還不明白,只要你願意,左天星域所有部隊都是你的?你可以有更多的力量去做你想做的事情,去保護那些你想保護的人。」
許樂回答道:「力量越大,能夠造成的傷害也就越大,在太空里俯瞰這顆星球,看著夜色里那些火光,我越發確定自己沒有平靜接受這種能力並且善用這種能力的能力。」
連續三個能力有些羅嗦拗口,落入懷草詩的耳中卻格外清晰,她靜靜看著自己唯一的弟弟,問道:「所以你拒絕叛亂組織的邀請,哪怕他們的宗旨似乎和你的想法契合,你也不願意做皇帝。」
「這正是我想和你說的另一個重要問題。」許樂平靜看著自己唯一的姐姐,說道:「從他們那裡我聽說了一個概念,叫虛君共和,如果你有興趣,戰爭結束之後可以看一看相關的著作。」
「黃厄星當年近乎虛幻的政治假想,無論是叫虛君共和還是君主立憲,都沒有什麼實際意義。」
懷草詩平靜展露了自己隱藏在尋常面容和恐怖武力背後的淵博學識,「而且你我都不清楚這場戰爭會持續多少年,此時妄談改革無趣。」
「可你應該清楚,左天星域沒有憲章,想要控制如此廣闊的帝國是不可能的事情,血腥的鎮壓,森嚴的階層制度,只能維持一時不能維持一世,不然皇族這幾十年也不會想著要改良,再這樣發展下去,終有一天皇族會被憤怒的庶民趕下權座,弔死在絞刑架上,從歷史中消失。」
許樂知道和懷草詩這樣談話的機會並不多,而能夠影響未來帝國女皇的時刻必須珍惜,所以他的言語顯得極為直接,甚至有些沒有禮貌。
「像聯邦邰氏那樣自動退出歷史舞台難道不行嗎?這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。」
懷草詩似笑非笑地望著他,輕輕嘆息一聲,說道:「你曾經自承在政治方面比較白痴,所以我不理解為什麼今天你要給我上課,如今的帝國和當年的邰氏皇朝環境不一樣,能夠採取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樣。」
「你應該見過暫時代我管理情報署的晉章郡王。」她斂了笑容,嚴肅說道:「你知道在天京星上,有多少像他這樣年輕而充滿野心抱負的皇族嗎?你認為這些人甘於放棄自己的地位和利益,只為擁抱左天星域光明自由的將來?而且那些光明將是他們的黑暗?」
懷草詩緩緩站起,她的身軀瘦削並不高大,卻給人一種強大的壓迫感,看著許樂的臉淡然說道:「我白槿懷氏的血脈里全是倔犟高傲之氣,我們在被敵人殺死之前,絕對不會投降,無論是死在你手中的德林親王,還是我那位從摘星殿上跳下去的親叔叔,甚至是你自己,都證明了這一點。」
「知道為什麼現在的皇族沒有人敢挑戰正統?因為父皇夠強,我夠強,就算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,我也夠強,而一旦我接受你的建議,用那些虛妄的政治名詞束縛住自己的手腳,向整個左天星域宣告自己的軟弱,那麼我的強大將打上一個大大的折扣,會有很多像晉章郡王那樣的人出來挑戰我以及父皇。」
許樂沉默很長時間,認真體會懷草詩這番話里的意味,終究只是搖了搖頭,沒有什麼失望,只是覺得這些事情真的很容易令人厭倦。
一名軍官敲門,把許樂所需要的資料拿了進來。懷草詩看著正快速翻閱的他,忽然說道:「難得你會主動提及這些東西,我總感覺有些怪異。讓我猜一下,你是不是準備回聯邦?」
「有這個可能。」許樂站起身來回答道。
「回去做什麼?」懷草詩微微眯眼問道:「難道你還對那些虛偽的傢伙抱有幻想?」
許樂沉默了很長時間後,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:「如果我說自己是想回聯邦結束這場戰爭,你會不會覺得很可笑?」
聽到這句話,懷草詩眯著的眼睛緩緩放鬆,像星雲漩渦中心般幽黑的眸子中,隨即漸生明亮透出一絲笑意,低聲說道:「確實很可笑。」
告辭之前,姐弟二人再次擁抱,動作感覺還是如同上一次擁抱時那般笨拙而不自然。世界上最強大的一對姐弟要習慣家人式的相處,總還是需要些時間,好在他們還都很年輕,時間還很多。
……
……
正是初秋天高氣爽紅葉漫野的美好季節,天空中那些鉛般的重雲卻擠出雪來,雪花沾染著四處飄浮的硝煙塵埃,邊緣灰黑極為難看。
墨花星球聯邦部隊前進基地,籠罩在這種怪異的雪花中。剛剛打了一場大勝仗,並且海峽會戰區依舊不停傳來捷報,官兵們卻早已疲憊麻木地沒有了打雪仗的體力和心情。
處於森嚴戒備狀態中的司令部某房間內,接替杜少卿成為聯邦前敵總司令的胡鏈中將,臉色陰沉地看著面前的軍官,咆哮道:「李封上校尚在海峽會戰區浴血奮戰,那四支英勇的機械師在西南戰區絞殺,在這種時候,你居然有臉有膽子要司令部分兵去營救你一個小隊!」
赫雷壓抑著心中的憤怒,懇求道:「司令,我的NTR部隊失陷敵區已經快兩個月時間,再不想辦法去救,他們就完了。」